错爱
1．梨花街口那幢洋房的台阶上。苏京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他戴渔夫帽并且面带微笑，苏京问他找谁，也只是摇摇头后不说话。
他是个哑巴。她想。
她弯下腰把10块钱塞进他手里。她说无论是否能听见，都去隔壁小吃店里买些食物，或者可以找人寻到回家的路。
他又朝她笑笑。她只当他是个礼貌的乞丐，也没再多说，便转身离开。
工作时小麦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她看见一个英俊的乞丐坐在家门口朝她笑。小麦又问怎么知道他是乞丐，她回答说只因为见他头戴渔夫帽。
或者，他可以是一个精通音律的吹笛手。就好像别人故事里那样。
2．
地下通道里人潮涌动。空气混杂二氧化碳与尿的气味，呼吸急促且浅显。楼梯口的流浪乐人在弹吉他，随意丢几枚硬币给他。
他只顾着唱歌，连谢谢都没说一声。
还不如自家门口那个漂亮的哑巴。她想。
走进地铁时发现身边站着一对男女，看面庞似乎年纪不大。男孩一只手搂着女孩的腰，将她整个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扶着把手。女孩两颊绯红，许是还不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嗲声嗲气地说男孩真坏。苏京在一旁微笑，继而列车启动，窗户外面景致逐渐飞转，由明亮到黑暗。车内灯光将乘客身影投在窗上。她见男孩用舌头打开女孩的口，空气顿时变得厚重并且火辣。自己已许久未尝过这般滋味，还以为体内荷尔蒙亦是早就忘却异性的味道。到此刻才发现对克制力估计太高。
又想起小麦，那个清纯可爱的女孩，以及桐岛。窗外景色此刻重新大亮。男孩女孩待车停稳后便离开。苏京眼见男孩的背影，说，他真幸福。
3．
走到梨花街时夜已全黑。路灯隐隐约约亮着，淡黄色光晕洒在地上，成了一片，于是沥青地面较之于两边房屋则要显得清亮些。路旁行道树枝繁叶茂，只得少许月光从中照射下来，也没了应有的微凉。混杂于一片人造的暧昧中。
她想，也不知道那个英俊的乞丐找到回家的路没有。或者明日还能继续再见他。
4．
苏京在睡前读了些张爱玲的文字。接着便熄灯休息。
身体右转并将右手枕于耳下，也不知为何就能让人觉得安全。毛毯的绒线表面摩擦大腿外侧及其他裸露的肌肤，微痒且柔软。闭上双眼时默数“1、2、3”，神智随即变得不再清晰。
5．
小麦：
白天苏京讲起自家门口坐着的那个漂亮男人的事，神色似乎难掩兴奋。与她相交以来也的确未曾听说与谁有情侣关系。或者一直未遇见心意相通的男子。若是不论出身及处境，真希望她能因此而活得愉快。
6．
男子：
今日于梨花街一洋房楼下巧遇女主人，将10元塞进手中时吩咐自己买些食物或坐车回家。头一次见陌生人竟可以如此温柔善良。心里有种莫名感动。
7．
周末，苏京与小麦相约一同出去拍照。第二次遇见男子。
男子在长街左边，苏京与小麦在长街右边。她将男人指给她看，随即发现他正向自己微笑，便朝他挥挥手。小麦凑过脸对她说他长得不赖，苏京笑说也根本未想过要与他交往。随后指指路边一间服饰店，表示想入内看看，便拉着小麦的手走进去。
苏京选中一条紫色长裙，入更衣室试穿时小麦在门外高声问若不考虑男子的出身是否会与他交往。屋内沉寂片刻后依然决定不会。她问是否因为讨厌男子不学无术。她回答或许性格不合亦有可能。片刻后苏京便走出来，摇摇头对小麦说裙子不合衬，接着将它交给营业员，并离开。
一路上苏京变得沉默寡言，小麦问是否自己的疑惑触到她内心某个无法承受的地方，也只是摇头并对她说不要多想。尔后突然问小麦若是她想她爱上她后该怎么办。小麦回答这样的笑话没有解答。她仔细想想后同样说，这的确是个笑话。
8．
苏京：
与小麦分手后直接回家。白瓷浴缸花了20分钟终将水放满。天气有些燥热，于是洒些花露水入内。亦未多想，便合衣躺了进去。入水后纤维内附着的空气立刻膨胀为气泡，因而变得可见。棉质T-Shirt也因此隆起一个大包。将手由上至下使劲按去，使气体找到破绽得以逃离。通体冰凉，十分舒服。心中想起与小麦间的对话，于是觉得难过。便将面同样潜入水下，想这或许是个好的安慰方法。
9．
男子：
路上再次巧遇那个女人，同时见她与另一女子在一起。笑容灿烂。于是对其微笑，亦见她与女伴向自己招手。心情变得兴奋。待再抬眼望时却找不到她的踪影，内心难免有些沮丧，便悻悻离开。
nbsp;nbsp;nbsp;nbsp;也曾想过再留在她屋外等待，却害怕举动过于唐突因而带来坏印象。故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急切地想见她，另一方面却对如何相见充满疑问与不信任。难以相信类似机会还能再降临自己身上。
10．
醒后决定将那件紫色长裙买下。于是独自前往遇见男子的那条长街。
营业员依然记得自己，便轻而易举地找到所需要的尺码。包装的时候说了许多产品的优点，当自己将钱包中信用卡拿出来时，立刻没了声音。亦都是为了钱，何须多费唇舌。
回家时刻意走昨日男子所在的一边。途中买了一包三五，及一瓶矿泉水。将烟放至皮包内，用力拧开瓶口的盖子，喝几口水后因懒得手持这样一件费力的东西，于是将它扔进垃圾桶。只听见“咕咚”一声响后方知桶内原本是空的。
一路上如此走走停停，看见不少成双成对的男女。在公交车站巨大广告牌后面，又见一个样貌年轻的男子与一同其年龄相仿的女子亲吻。低下头快步从身边行过，走近后甚至听见彼此口水混合的“啧啧”声，因而变得面红耳赤。
11．
小麦：
今天工作时未见苏京，心里依旧琢磨她与自己昨日的对话。随后便告诫自己无需多心，或许本身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又因此想起所见到的那个男子，面目清秀且笑容腼腆。所以苏京势必会在某天爱上他。
12．
星巴克内依旧人生鼎沸的样子。年轻男女穿着时尚得体。同样眼见恋人相见或是分离。苏京近期业绩不好，亦无心留恋工作。小麦问起缘由也只道是恰逢生理期而容易劳累所致。
想起所见过的一男二女。似乎是场有心分手的好戏。男主角穿着品牌高尚，发胶使鬓角黑发鲜亮，缺乏真实感。抽进口香烟，另一只手搭在身旁女人肩上。女人妖娆妩媚，因面目被长发遮住而显得不够真切。只听得一直“咯咯”笑个不停。坐在对面的女子或许已伤心至极。从入座到现在亦未见她开口说话。男人倒是高谈论阔，面带笑容。轻松并且猥亵。
苏京曾对小麦说，世界上好男人一点都不多。能否遇见，全凭机遇。
故事最后女子气极，将手中依然温热的摩卡泼在男人脸上，并调头离去。此时天已黑了，华灯初上，苏京见女子走至门外便低头抽泣。心中并不好受。转眼见那男人，只是拿纸巾将脸上香味浓郁的液体擦去。并嘟嘟囔囔。头发因为重力而自然垂下，软弱无力。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随即想起一句台词：这个世界不会有人赢，只会有人输。
而此时小麦并不在，若在，苏京会对她说，要珍惜眼前的幸福。
13．
苏京：
小麦这几日似乎与自己越离越远，恐怕当日所说的话已令她对自己产生距离。除此之外亦再未见到那位带渔夫帽的男子，想交给他的些东西只得一直留在身边。的确尝试去正常地爱，只是过程过于辛苦且紧张，神经无法得到丝毫松懈。回想日前于店内所见的恋人分手，觉得这真是件痛苦并两败俱伤的事。而独自一人生活固然寂寞，疼痛与分离相比却不过尔尔。或许禁锢欲望所带来的孤独也有被补偿的时刻。
此刻更坚定地要找到在生命中消失的男子，不是为了去爱，而只希望能证实一些明白的东西。让自己可以死心塌地。
天气开始转凉，立秋已过，空气恐怕未及从前般潮湿。也希望小麦可以有所准备，使皮肤不至于过分干燥。
14．
男子：
多日未见那个女人，心思并未因此而平静下来。终日思考如何变得理所当然出现在她家门口，事实上也的确有所突破。手里依然握着初次见面时塞入手中的10元钱。嘴角微翘牵动笑容。
屋外已然凉下来，窗上凝结水汽。玻璃外景色模糊，车辆渐行渐远。街道对面第二次见面的地方，服饰店终因管理不善倒闭。依然想当日见面后女子去了何处，想来想去也无从着手。而今服饰店关门大吉，似乎更确定未来能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15．
苏京由外面回来时见男子已坐在屋外等待。心中不由觉得奇怪。刚要开口，便听男人说，感谢所赠予的10元钱，如今借归还的机会，希望与自己成为朋友。她点点头，随即从包中拿出未拆封的三五香烟，递给他，并说，还没来得及拆开，恰巧做了相识的赠品。男子微笑不语，将烟接过来，掌心向上，托在手中。
一直以为你是个哑巴，为何当时不说话。苏京问。
男子笑答，只因不知说些什么好，而单一个谢谢显得过于平淡庸俗，索性不说。
她问，未知姓名，难免有些见外。
他回答，庄秦，在酒吧工作。兼职是乐队主唱。
庄秦，天气有些冷，是否愿意与我进屋再聊。她问。
当然愿意，只怕你不肯，或当我是坏人。庄秦答。
屋内暖气刚开，空气依然有些凉。庄秦坐在长椅上四处打量。家具呈乳白色，鲜有摆设，与之前去过的女孩家大有不同。苏京将速溶咖啡泡上并搅拌均匀，端至他面前。说，只因身在咖啡店工作，对这类饮料产生感情，难以割舍，还请鉴量。庄秦微笑，说咖啡虽苦，可暖人心，只是不知你的姓名，难以称呼。苏京回答，若你愿意，可将我唤做小麦。
16．
庄秦醒时苏京已经离开。浴室里传来流水的声音，便走了过去。磨砂玻璃遮挡效果有限，依然可见她赤着身子跨进浴缸并躺下。动作弛缓轻松，毫无顾虑。即刻想起昨日种种，相拥时娇媚的喘息不绝于耳。回过身走进卧室，将地上散落的衣服拾起，一件件穿上。并将一张5元纸币放在床头，继而离去。
17．
苏京：
听见关门声后从水中起身。面对及地的镜子上下审视自己。已经不是个干净的躯壳，并且肿胀疼痛。长发湿漉漉地从两颊旁垂下。打着卷。使它们看起来比实际要短上许多。也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失落感。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也依然决定证实。结果并未出乎所料，却更加坚定以后往何处前行的想法。此刻开始流泪。面庞早被清水打湿，已看不出些懦弱的痕迹。不过两眼通红，同时亦羡慕自己所有的定力。
其实直到现在心中依然有些后悔，昨夜的决定实在过于冲动与不理智。只是遍布脖颈及身体其它各处粉红色的吻痕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木已成舟，再无法改变些什么。
浴缸内的水逐渐转凉，便将塞子拔起将水放去。眼见水流以逆时针方向旋转并逐渐少去，皮肤才感觉周围空气已经冷却。急忙拿起浴袍披上，脚底触着瓷砖地面时显得冰凉。
18．
小麦：
许久未见苏京的身影，亦未听闻老板提起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今天向他问起，才被告之她已在三天前辞职不干。或许是自己这几日来下意识地远离导致这场误会。于是决定下班后去她家，全作道歉。
19．
已是深夜，地铁站此刻变得冷清。早先浑浊污秽的空气亦比平时清淡许多。车厢内已没什么人，大部分座椅都空着。地上随处可见口香糖及食品包装袋，选一处较干净的地方坐下。车子开始移动，由下至上均可感觉到强烈的震动。拿起手机拨苏京的电话，半天都没回音。这才发现在隧道里信号十分微弱。只得作罢。
20．
庄秦：
已守候在小麦楼下3日，也未曾见她再出现。眼见手表指针走向午夜，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于是决定离开。
21．
小麦在梨花街口与男子相遇。她只是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便与他擦着肩膀错过。待向前走了大约五步后才回过头，冲男子的背影喊，问是否见过苏京。男子只是摇头，并未做声。
几乎忘了他是一个哑巴。她想。
苏京是谁，只知道小麦从梨花街上消失了。他想。
22．
小麦：
在苏京家楼下，敲了半天门也未见有人回应。欲走时发现门缝里所夹的一张纸条以及5元纸币，想必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只是苏京究竟去了何处，怕是再也得不出个结果。
23．
庄秦：
起身离开时见到门缝里的纸条，上面只说她会离开这个城市去做旅行，而多久后回来也依然是个未知数。让自己可以不必日复日地继续等待下去。可笑的是手中依然握着剩下未还的5元。当时只以为有了它便多一个下次再见的借口，却不想其实成了最终的遗憾。而离开后所留的只言片语，以及依然温热的钞票，亦只是想讲给她听，若因为自己的过分冲动及不理智导致她的离开，应当表示道歉。
而离开时遇见当时小麦身边的女子，被追问是否知道苏京的下落，因无心交谈，于是摇摇头便离开。
24．
苏京：
当我选择用自己最爱的人的名字与庄秦交往时便已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而身体越痛将他抱得越紧时心里却更加想她，这根本就是一种讽刺。事到如今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小麦及这条梨花街，给男人，自己和她一个机会。或许他们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认识彼此也不一定。
当我想这些事已经身处塔城。阳光较原来的城市相比更加明艳直白，场景大多空阔得一望无际。在看蓝天后的小憩中，偶然想起桐岛，以及他所说的“幸福很远，孤独很近”，当真有了更深体会。
就当自己爱错了一个人。再不要追究结果。
25．
苏京失踪的7日后，小麦收到一个来自本市的邮包，里面是条紫色长裙。便突然想起当日与苏京逛街时的情景。而邮件本身署名“庄秦”，却将希望打落谷地。
已无心深究，庄秦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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