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忧伤
母亲生日时我曾买过一个蝴蝶形状的胸针给她作生日礼物,母亲看到那个胸针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抱着我流下幸福的眼泪,而是平静地问我在哪买的,然后牵着我的小手找到了我说的那个小摊,在母亲与小摊贩商量把胸针退掉的时候,我的眼泪就突然涌了出来,挣脱了母亲的手独自跑回了家。那一年,我8岁。我一直是一个沉默的孩子,独来独往不喜欢接近人群,最常做的事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看自己喜欢的书。常常一边看一边大量地喝白开水并上厕所。周末的时候喜欢抹上颜色艳丽的口红出门看街上的人群,有时逛累了会不由自主地逛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菁那里,抱着她一起睡。当然常常会做梦,梦中总有一只蝴蝶,在开满鲜花的原野上飞,飞着飞着翅膀断了就掉下来死了。我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个梦。久而久之,我竟然习惯了那只蝴蝶在梦中的存在,也习惯了它最后会折翅而死的结局。就像我越来越习惯自己冷漠的个性一样。而母亲对我的个性却有着别样的见地,她总说我像极了我的父亲,懦弱而不思长进!父亲听到了只会一个径地笑,笑容暧昧而带有神经质的苍白。然而父亲却是年轻而英俊的,他的肩上没有负担所以活得没有压力。只因他有一个比他强的妻子——我的母亲!懦弱而不思长进?我在心里对母亲的评价嗤之以鼻,却不想辩解,因为每次都以母亲的河东狮吼为结局,所以多说无益。
我很寂寞!我和唯一在qq上的聊天通常以我的这句话开始。所以他常委屈地说他是我派遣寂寞的“小猫咪”,而我总会打个大大的笑脸给他。唯一是我的网友,已经持续了许多年,这一点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的头像是那只懒惰又超级搞笑的加菲猫,而我的网名则是小鱼。他不止一次问“见面否?”我也总不止一次回答“当然不。”因为我想象不出当小鱼碰上加菲猫时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即使对彼此的了解像认识了十多年的老友,但相见却要面对现实所有曝光的考验,无法掌握的事情是充满危险的,而我还没有做好面对危险的勇气。所以不见也罢,只是我不喜欢他在我回答“当然不”后给我的失望表情,因为这样我也会跟着失望,两份失望加起来就成了更大的失望,它搅得我不得安宁,其实我想见他的,很想。
在流感,红眼病肆虐的时候我却得了肠炎,想来我的体质算是奇怪的有异常人了。我在医院的掉针间里打着点滴的时候心里想着,然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母亲在我的身边显然对我的这种白痴行为非常纳闷进而大为光火。于是开始说教,从我不好好吃饭说起直到细数街边大排挡如何不卫生结束,然后以我得肠炎为小结,最后再以受这种皮肉之苦为最终结局,这是何苦来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不断流进自己手腕的冰冷液体。母亲看我没有反应就转而与对面的中年妇女攀谈起来,那气氛如果不知道的人从远处看就像失散多年的姐妹突然重聚那样热烈。
请了几天假回到寝室,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便一把被菁拽了起来,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眼神让我有点发毛,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啼笑皆非。“几天不见,瘦了!”我笑笑,伸出我的两只手让她看我手背上的洞,“告诉你,这个洞是很难好的。至少一个星期!”我一惊,缩回手,思绪模糊了起来,曾经有一个人也同我说过一样的话,可是如今···
“菁,你想,洋在厦门会过的好吗?”
“傻妞,走都走了,管他好不好啊!”菁敲了下我的头。我摸了摸她敲过的地方,笑着说:“可是他还在我这里,忘不了啊!”
“白痴!”菁也笑,笑地眼角泪光闪烁···
其实我想见唯一的,很想!可是不行,因为我的心中还有另一个人,他一直住着不肯离开!
“洋,有那么多学校可以选择,为什么非考厦大不可呢?为什么?”
“傻瓜,那是我的梦想啊,想看看那座城究竟有何魅力,可以让我漂泊一生的父亲停下脚步,也想去看看厦大的凤凰花是如何红红火火地开满整个校园,呵···你说那有多美丽!”
我只是傻傻地看着你,看你沉浸在美好的向往里,其实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啊!“那我也要考厦大!”一直以来,我总以你的梦想为梦想,也许一个人之所以有这个而不是那个梦想是需要许多理由的,但一个人无条件地以另一个人的梦想为梦想却只要一个理由,可是你真的了解吗?
“真的?太好了,这样我们哥俩一定可以横扫厦大无敌手。哈哈···”看着你清澈纯净的眼眸,我的悲哀无法言语,显然你并不明白!
“我准备考厦大了。”qq上我一见唯一,便一句话丢了过去。
“???”他一连打了三个问号显示他的吃惊,再抛了个哭丧着的脸孔给我。“那我们不是要天各一方了?”我想出于同情安慰他几句,就马上被他接下来的话气得“踢”了他一脚。他说:“不如趁这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见个面吧,也好让你瞻仰瞻仰我这个帅哥的风采!”敢情他又发动每次必发的“求见”招数了。
我在电脑这端微笑他永远不会看到,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我说寂寞的时候是真的寂寞,而和他放肆调笑打屁的时候也是因为寂寞一样,我自嘲地想如果他知道在现实中沉默寡言、不易亲近的我,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失望。我突然厌恶起自己的虚伪,如果网络可以让灵魂脱离肉体坦诚相对的话,那也一样可以轻易地把它伪装让它朝你预期的模式成型并发展。因为语言是网络唯一交流的方式,而言语却也是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所以自己见他的勇气不可能有足够的那一天了。在自己呆怔的时候,唯一已经连续发了好几个问号,问我发什么呆?不知为何,我的手指无法打出一个字,就像在现实生活中突然失语的人那样,纵有千言万语急着述说却苦于无法开口。终于我像逃难似的匆忙下了网。
“这样真的好吗?”菁担心地看着我,“万一被你妈知道了可是死罪!”
“死就死吧,这可是我唯一的一次农民起义,你应该支持我,不要尽泼我冷水!”只有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面前自己才能撕去冷漠的面具,做回真实的自己。
“可是这唯一的一次就已经够你‘死’十次八次的了”菁看着我真的在正表的第一志愿栏里填上了厦门大学四个字,而原本位居副表第一位的**大学成了第二。“算了,看在你是为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上我就帮你保密!”菁看我决定好了也就不理我填她自己的志愿表去了。
晚上回家,母亲第一句话就问:“志愿表填了?”
“恩···”我默默地放下书包,坐在餐桌前,这时父亲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我最爱吃的茄汁鲈鱼。“回来了。”父亲神经质地笑着,说这句话用了陈述句。我的个性也许真有一部分来自父亲吧,沉默就是。看着父母亲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难过,可到底为什么难过又说不清楚,就好象一只两只脚的猴子看到一只三只脚的猴子那样,感觉同情却又觉得可耻。我见过菁的父母,他们像天底下所有正常的夫妻那样过着理所当然的正常生活,有时我会想,为什么两只脚的猴子必须要生活在三只脚的猴子当中呢?
纸包不住火,这句话是那么的经典。班主任竟然会因为我填了外地的大学而找我的母亲了解情况,不知道是该赞美班主任对学生的负责呢,还是怨她多管闲事。当母亲对着我炮轰的时候,我竟然在思考这个问题。面对母亲的怒气,沉默一向是我明哲保身的方法,我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一副忏悔的摸样,其实我关上了耳朵想自己的心事。也许一开始母亲的责骂会让我伤心、难过、愤怒或者不解,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没有一件事情是不能习惯的,而我已经习惯了许多事情,将来还要继续习惯下去。可是母亲的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却如惊雷在我心上炸了个大大的窟窿。“我已经帮你把志愿改回来了,外地有什么好?非去不可···”改回来了?我的愤怒一下子飙升到极点。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的愤怒,也许是堆积到一定程度的情绪需要发泄正好找到了这个足够有分量的引火线罢了,我从椅子上唰地站起,将椅子带得四脚朝天,我第一次正视母亲的眼睛却是带着飞扬的仇恨!连我都吓了一跳,被自己抑制不住的仇恨吓得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可我根本不记得说了什么,只记得在父母的目瞪口呆中甩门而出。
跑到街上才发现正是大雨滂沱,我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竟然演了一出只会在三流电视剧中出现的剧情,连漂泊大雨都赶来凑热闹了,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呢?果然,老天爷竟然让洋在这种情况下“捡”到了我。
“老天,你怎么在这淋雨?”洋把他的伞塞进我的手中,脱下外套给我披上。
“我在散步啊!”
“散步?有时你的想法我真是猜不透。”洋苦笑着摸摸我湿乎乎的头发,从我手中拿回雨伞把我们俩一起裹入伞下。
“骗你的,我和我妈吵架了,她不让我考厦大,所以我跑出来了。”
“那就别考了,那是我的梦想并不是你的!”我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他,想看进他的眼底,哪怕发现一丝丝的挣扎也好,可是没有。一瞬间我心里的痛无法言语。我突然不明白我的坚持到底是为什么了。
“你忘了我们是哥们了?做朋友是可以一起展翅高飞的,却不会让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的梦想,你该回家去了,你的家人才知道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你平静地说着残忍的话却温柔地替我遮风挡雨。这时我突然看到了曾不止一次在我梦中出现的蝴蝶,她第一次朝我迎面飞来,用满是哀伤的眼睛注视我,在我面前折翅,然后倒下···
我醒来的时候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因为没有一个地方惨白的像是天天有人死去一样。望着窗外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我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可惜没有,流进血管的冰冷液体是那么真实的提醒我还活着的事实。没有和那只蝴蝶一样折翅然后死掉该庆幸吗?
门把手转动。转过头,原来是父亲。父亲走路就像在跳舞,一步一步的很有点唯美的味道,落地无声。却实在与我心目中男子汉的形象相差甚远。长久以来,我与父亲就像是在两个空间中各自旋转的陀螺,没有碰撞所以也就无法撞出火花。今天父亲怎么会独自来了呢这很奇怪。
“从小到大,你的想法我和你妈总是无法了解,但有一点我看的很清楚,你一直不喜欢这个家,觉得我懦弱,觉得你妈太强势,也许在你心里这个家是不健康的,可是有些幸福并不需要别人理解,但我却忽略了。这个别人不应该是你!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女儿,我们一直都是爱你的···”父亲说到这里泪光闪烁,他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而今天却为了要我相信我们这个家是多么幸福而激动地掉下眼泪。我叹了口气,看到躲在门外的母亲同样泪眼婆娑的面孔,突然觉得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觉,所有的事情都不想再想了。
“爸,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好吗?”我恳求。
窗外的阳光灿烂地让人晕眩,万里无云的蓝色天空纯净地一层不染,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中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舒爽气息。
幸福是什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随性、自然、不强求、不勉强、不在意他人的目光,随心所欲就是幸福,我突然就明白了,是我没有了解到父母的幸福的,这一切都是自己在作茧自缚。可是有些伤痛留在心里已经没有去除的可能了,就像处于末期癌症的病人,可以利用吗啡减轻疼痛,可是这种痛将一直存在,至死方休!我的眼角终于有泪流下,流走了18岁的少女梦,流走了那一年最后的夏季。
“从8岁开始,我就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中总有一只美丽的蝴蝶,有时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有时在溪水涓涓流淌的大树下;或者在一间没有灯光的屋子里。那只蝴蝶总是姿势优美地翩翩起舞,而我只是一个眼睛被胶着在它身上的旁观者,随着它飞过原野,身上沾满花香;淌过河水,鼻间充斥着河水的清甜;穿过漆黑的屋子,心中落满忧伤。就像一场最华丽的祭奠,起舞是整个仪式的过程,中间穿插着所有能使这种过程更趋于完美的东西。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只蝴蝶转身,折翅然后倒在地上,只有在转身的一瞬间我才可以看清它的眼睛,从那里捕捉到它隐藏着的哀伤,是那么的让人难过。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一切都缘于8岁那年我送给母亲又被母亲退回去的那枚蝶形胸针。我一直不想深究的,害怕看清其实是最爱的人让我伤的那么重,也害怕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记得无法遗忘的事实。可是如今,我想要原谅,原谅父母也原谅自己。如果可以过和乐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去执着曾经无意的伤害呢?我的愿望从来就只有一个,在父母的幸福生活里做个幸福的小孩,仅此而已。”
我在新学校的电脑房里将这封e-mail发给了唯一。我相信他懂得我。因为他说他曾在医院看到一个女孩子,闭着眼睛不停地流眼泪。他说那种流泪的方式太煽情了,只有我会做。我当时笑了,因为突然明白,有些人不必相见便早以相识,有些事情只凭了解就可以心有灵犀。而我只想把这个梦讲给懂我的人听,洋不是、菁也不是。
我走出电脑房,已经快十点了,夜晚的校园幽静而美丽,母亲的选择真的很好,至少这里让我的心情平静,更何况,我和菁又成了同学,这一点我很高兴。我开始习惯我的这种校园生活,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习惯那样。但这次却是前所未有的欣然接受。在我与父母达成共识之后生活果然和乐许多。洋也如愿考到了厦大,在那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寻找父亲的足迹。我想他会过得很好。“掉针留下的洞很难好的,至少一个星期。你惨拉!”那次洋送我到医院隔天来看我的时候说的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因为我觉得他用这句话将我们的关系又推回到了原地——朋友。还是他聪明,不当情人当不成朋友就太可惜了。所以我忍住了那三个没有说出口的字。不强求、不勉强、对他对我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的开始而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会治疗一切、平复一切、沉淀一切。
菁在寝室楼下等我回来,“生病的人还到处乱跑,让我看看手上的洞好了哇?”说着要抓我的手,我忙笑着将手背到身后,“早好了!”真的,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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