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

　　几点钟不清楚，手表已不知被丢到那里，翻开百叶窗，天已暗下来，开店时间似乎还没有到，因为定了六点的闹铃仍未响起，亦有可能它只叫醒过我的手指，却未清醒我的人。

　　从沙发上爬起，象征性地张开手指理一理睡得乱蓬蓬的头发，毕竟老板身后跟着或许有望成为老板妻的女孩，“您（长我两年，并非老矣）约会我没意见，不过，似乎走错房间了吧。”我顺势指指对面的待客室。
　 “哦，那你睡吧，开店时间快到了，一会儿过来叫你。”
　　看老板拖着女孩的手打开对面房门，“嘭”地关上。我又倒进沙发，继续。
沙发软垫上由于我的体重引起的起伏波动尚未休止，老板已匆匆破门而入，无可质疑，自然是来我这里。
“喂，起来了。”他把我从沙发中挖出来，前后左右地摇。
　 “拜托，这么快就到时间，刚刚不叫我睡不就成了。”我无奈地起身，直奔洗手间，虽说是个幕后工作者，如果过于不修边幅，道义上似乎也过不去。
　　老板一把拉回我，“不是那意思，你别打岔成不成，跟你讲正事。”
　　我重坐回沙发，头倚在沙发靠背上“嗯？”
　 “哎，帮忙写个东西。”
　 “这个月你已经讲过三次事不过三，破例四次，共计十三篇了。”我点头就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言而无信。
　 “哈哈，就知道你会懒得婉言谢绝。不过这次不是麻烦你攒论文。”话没说完，跑道对面，把女孩拉了过来。“帮忙写个写景散文，又是仿写，应该挺容易吧。”
　 “你自己怎么不接。也体验一次成功的乐趣了。”我敷衍了事。

　　女孩怯生生地进门，轻轻掩上，走廊的灯光透过百叶窗，半个控室的地上，映下一道道斑马线。主控台的电脑屏幕，将另半个控室几乎照亮。沙发则位于，没有光亮的那半间。
　　说来老板跟这女孩搭上也有半年之久，来我们这里，自然也不止一两次，一来二去，跟这里的人也来得还算熟，而且显然不是腼腆那一型的。然而在我面前，总是……，也讲不上是关系不融洽了，总之就是，她对我打招呼的方式，也仅是笑笑而已。
　　女孩走近，递书给我，“老师要我们仿写《绿》，我写的感觉怎么也不对，可以请你帮忙么。”
　　我接过书，让她坐老板身边，我走去另半间屋子，倚着桌沿，看她要我仿写的东西，“朱自清的？”
　 “哎。”女孩点头。看不清她的脸，然而下颌的曲线很美。
　　看罢，将书递还给女孩，“我去……”我指指头发，脸，“这样看久了怕会吓倒你，在这儿等一下好么。”
　 “那书不再看一遍。”女孩似乎对我不信任。
　　我指了指脑袋“大概记住了，这里。”　我自知自己一定睡得一塌糊涂，于是进了洗手间。顺便构思就是，不想耽误她太多时间。
　　我一面擦头，一面从书堆里面抽出笔记本，倒坐到女孩身边，开机，“老师没有其他要求？”我再一次确认。
　　女孩一一答复。我转头看过去，女孩不敢抬头。有意思，怕我？
　　于是，屏幕上开始显示我敲入的文字：

　 “ 北京上空厚重的蓝诱惑着我，我开始逃离她死一般的宁静了。
　　低下头，移开视线，随便翻开书遮着眼。然而依然免不了跟她对视。花瓣样的小鸟从我与她之间浮动，但，我的眼中已没有了鸟。
　　我的目光随天空的蓝停滞。那迷人的蓝啊！仿佛欲翻未过的卷页，满是令人怜爱的蓝啊。我想空出肩来让你依偎，但，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啊。——站在地平线，仰望天边，居然觉得有些低呢！这平铺着，满罩着的蓝，着实忧郁。她平平地延展着，像夏日里太阳底下伸着腿脚的猫；她淡淡地深沉着，像冷色调的壁纸一般，没有奢华光闪的质地，只是纯——但你却看她不透。
　　我，曾见过昆明的天，整天阴雨绵绵，似乎太暗了。又曾见过厦门海岸的天，日日阳光灿烂，那又似乎太艳了。其余呢，哈尔滨的天太冷，青藏高原的天又太高。亲爱的！我将用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亦或是你烦腻了人类硬塞给你的脂粉，故能蕴育出这般令人怜爱的蓝。仿佛纯洁的碧雪里晕开着暗蓝色的墨滴，这才这般地悲凉啊——那迷人的蓝啊！
　　我若能令你为锦，我将把你浸入那染池，还你以水蓝的本色；我若能令你为绢，我将不吝提笔，还你似曾拥有过的云。我希望能救赎你，我怎么放得下你呢？
　　我用手指撩拨你，爱抚你，如同待一名无助的少女。我似乎熟识你，又不能喊你曾拥有过的名字出口，你已不是从前的‘湛蓝’……”　

　　女孩低声读着，我停下，凝视屏幕，问，“这样，可以么。朱自清的味道，我写不出，真的。”　
　 “这样已经很好了，帮了我大忙，太感谢了。”女孩一个劲儿低头道谢。
　　老板也双手合并，立于目前，呵，打哑语样，好像我了了他多大心事似的。有意思。
　 “嗯……有空也看下朱自清吧，”女孩在我面前上下拖着鼠标，“快活些。”　　　　　　　　
　 “有空多看下课本，年终你会更快乐。”我有意无意地搭话，记得听老板提起过，这孩子爱小说，爱得不得了，可成绩还没有看过的书摞起来高。
　 “喂，对女孩子别这样成不成。”嗯，老板看不过去了。
　　翻出张软盘，塞进软驱，存储，抽出，递给女孩，“这样拿去交可以？”
　 “嗯。”女孩点头，笑。

　　关机。
　　是开店的时间了，起身，开门，掩门。

　　回来时，见老板跟女孩在吧台边，没再过去打招呼，女孩似乎在望着这边笑。
　　不知她在拿给老师看之前，会不会删掉什么。


　　回控室，门开着，掩门，仅我一人。
　　走廊的灯光透过百叶窗，半个控室的地上，映下一道道斑马线。主控台的电脑屏幕，将另半个控室几乎照亮。沙发位于，没有光亮的那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