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左手的自由，看见右手的伤口。

　　【1】
　　2002年，我十八岁。故事是那么无声无息的开始的，出乎我的意料，却平静的像早已预料。
　　我告诉她，请你仰望蓝天，是湛蓝开放的苍穹，你一定会感觉安谧与快乐。这真是一种享受。仰望、安谧与快乐。

　　她是一个隐匿了太多激情的女孩子。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看见了她脸上写满的阴郁，还有那件雪白的格子花领衬衫。站在学校角落里的一棵老树下。老树倾泻下长长的阴影，遮盖住了阳光，遮盖住了她的全部。然后，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文科教室在哪？
　　她看了看我，眼神漠然与不屑。用手指了指了一个方向，就是旁边。5号楼的字样在那栋纯白楼砖上熠熠生辉，文科教学楼的牌子在破碎的阳光摇晃着。那一刻刺痛了我的眼睛，一片白芒。然后，我对她尴尬的笑笑。狼狈地走开。
　　因为安妮宝贝，我总算明白了那天我为什么会走向那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身边。因为阴郁的那张脸，赋予了太多的妩媚与隐藏的情感。然后，我告诉自己，她是我梦中的那个女孩。而且，是经常梦到的。
　　五十万的文字，安妮让我沉默了很久。阅读了两遍后不再看。我从来就没有对任何文字重复阅读过，除了学校的教科书。连自己的文字也不曾阅读、修改。我想保留原始的味道，更不愿意破坏原来的文字情调。

　　【2】
　　我跟她说，疼痛不怕。真的，我们都已经走了十八个春秋了。所有的，都会逝去。然后，我们也会离开。离开这个世界，那时候仰望蓝天，会更美好。厌倦没关系，疲惫没关系，寂寞没关系。真的都是真的，疼痛它会死去。我们也会死去，另一个世界里。有两个孩子，在某个沙滩或者阳光充足的地方，有风的抚慰。他们在一起玩耍，不用回家，不用读书，不用疼痛。那两个孩子，就是我们。真的都是真的。

　　一个下午，有很好的阳光。风低低得吹。生活依旧，图书室里，我捧着杂志默默地读。阳光流淌到了我的眼睛，我承受不住刺激。仰头，看见了她趴在书桌上正在写作，像一朵花瞬间绽放。她写字的时候紧琐着眉宇，清秀的脸庞写满阴郁。
　　我说，你喜欢写东西？
　　她笑，妩媚的恋庞顿然显得阳光起来，再笑笑，什么也不说，更加妖娆。
　　我说，你写的，关于什么？
　　她笑，不屑的神情流露出来。她说，知道我那次为什么站在那里吗？
　　我笑了，她没有忘记那次邂逅。高大的沧桑纵横的树下，阳光流泻下长长的倒影。我说，应该是……
　　她仰了仰头，显然有些疲惫了。我发现，她的笑容有些桀骜。她是一个自傲的人。整天跑来图书室写字，像我阅读一样。暗无天日的。
　　阴郁的孩子也会有阳光的一面的。只是，很大的阴影倾倒在他们的身上。以后，很久很久，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一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我们才离开。教室里会很寂寞很寂寞，没有朋友的孩子注定是不能承受一个人的寂寞的。

　　【3】
　　我还对她说，天堂我们不去。那里太寒冷。富丽堂皇的空洞，虚无是最后的宿命。我们会空虚。
　　我还对她说，地狱我们不去。那里太漆黑。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们已经过了很久。我们会厌倦。
　　我最后告诉她，寒冷不要。空虚不要。厌倦不要。熟悉不要。我们去另一个世界，那里很美好。我们，也会心甘情愿。　　　　

　　她的成绩一直不错。尽管她不喜欢考试。我告诉她，好好读书吧。这样才不至于在这个学校太盲目。她说，我是很无奈的。我说，无奈没办法，现在的孩子都是无奈的。她笑了，说，你不是孩子么？我笑着没有说话，看着蔚蓝的天。
　　图书室里，仍然有她暗无天日写字的影子。我就常常拿一本杂志，在旁边和她一起暗无天日。她说她要把长篇写出来，至少要15万字的。我突然想起我的小说已经搁浅很久了。一直一直都接续不下，我开始慢慢厌倦了文字。连阅读都成为一种负担。很疲惫的感觉。
　　我说，这样一直写，不累吗？她说，我宁愿累每天写这么一点，也要倾诉，不然我会更加疲倦的。
　　我想这已经不是疲倦，而是厌倦，没有倾诉，就只剩下厌倦了。我们才不至于在厌倦中暴戾出来。
　　什么时候才不疼？她突然说，有些让我措手不及。但似乎是不必惊讶的。并不是在厌倦中暴戾出来的情绪。她把声音压地低低的，很平和温柔。
　　你说什么呢？我便打趣地问。
　　呵呵……是我们的小说，关于疼痛的。她说着，看向图书室的窗外，那是一个没有阻隔的方向。那边的视线可以延伸很长很长。是下午，阳光也是温柔的。
　　我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写小说。
　　看你的手指。然后她起身整理写完一段落的小说离开。我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4】
　　今天是疼痛的日子，明天到了，也就是今天了。所以仍然疼痛。我想着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可是那一天。依旧只是所谓的今天。所以，我不再想了。因为，所谓的明天。是只能渴望与想象的。现实中，永远是没有明天的。然后我后悔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明天，还有明天，明天会好的，都会好的。

　　我开始彷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有规律。很久以后，我就和几个同学一起踢足球。九十分钟，从开始到结束，一直不休息，这样我就觉得生活没有那么无聊了。她就站在5号楼的教室走廊上看我的比赛。等我汗流浃背地跑完九十分钟，带着胜果回来的时候，我对她笑，她也笑。以你的速度和敏锐，所以踢前锋。她接着说说，但是，你应该试着传球给你的队友，你一个人过3、4个后卫是很容易丢球的。
　　我笑笑，我也不知道，我宁愿相信自己。终于，我从队长的位置上撤了下来，并且不能打主力，但是，我无所谓，依旧去图书室。半场过后，班主任就找到我，让我准备下半场的比赛。比分3：0，落后三球。
　　我在足球场上不停地来回跑，因为我们的后卫根本就毫无用处。后卫在他们前锋冲上来的时候几个后卫没有一个跑去卡位，不敢上前抢断。我习惯性的对他们大喊，“后卫，注意卡位……”
　　于是剩下的时间，我根本不传球给别人。我知道足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只是没有办法去信任他们。最后扳回两球，但也不能挽回局势。我只能悻悻出场。我不想怪谁，也不想说话。面对这样的防守，我只能无言。
　　班主任跟在后面讨好般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场比赛而已,我们接下去的是要搞好成绩。
　　晚自修的时候，班主任频频警告我们不要再谈论这场比赛的事情。我想，有些东西是耻辱就是耻辱，是耻辱就要复仇。这是永远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不会忘记的，尽管有些事是与我无关的。
　　她说，你就不能平静吗？我说可以忘却，但应该是复仇以后的事。她笑，很颓废的笑。那一刻里，我想把整个世界翻转，天昏暗地。

　　【5】
　　很久以后，我都不明白。那次最初的仰望，我告诉她，是不是就真的成为了最后的仰望呢。那样的蓝天，真的可以让我们濯涤心中的污秽。然后，我告诉她，请你仰望蓝天，是湛蓝开放的苍穹，你一定会感觉安谧与快乐。这真是一种享受。仰望、安谧与快乐。那以后，我就想和她经常仰望蓝天。可是，那注定了是最后的。一起仰望。

　　她说我是第一个阅读她的小说的人。寂寞的时候她只能写作，暗无天日的。那屏避了阳光，长久沉溺在阴暗角落里的孩子，注定只能这样沉沦在文字中，才能获得安慰。
　　于是，我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把她的遭遇都写成了文字，厚厚的一本note book。我拿那本子的时候感觉很沉重。我想这样的文字充斥了太多的罪孽。我的心口那时候像裂开了一道缝隙，隐隐作痛。她的心是有伤痕的，密密麻麻地星罗密布。都是无法愈合的伤痕。
　　她说，你看啊，看完了，我要把它烧了。我说，写出来就是为了毁灭吗？她说，倾诉就是一种发泄，倾诉完了就算发泄完成了，不要带着残留的疼痛继续怀念，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说，很好啊。想着这样生活，永远都不再想起往昔。烧了吧，只要留着快乐。
　　我拉起她的手，在京广铁路上游走。喧嚣和霓虹在远方炫耀着，这是一种很繁华的景象。另一边，风吹着田里的植物摇晃，脆弱的波荡着，它有风为它抚慰。所以，它永远也不会静止，永远不会死亡与幻灭，永远不会寂寞。我们呢？疼痛的孩子。看见那不知名的树木在招摇，风姿万种。
　　我说，我走了以后也许不会在回来了？她说，不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在这里触摸疼痛，不如不要回头。我说，很好，可以不再触摸。她说，这样，你就可以快乐了，阴郁的脸庞，那时候会很阳光的。她继续说，很抱歉，那蓝天真的很美，只是我们以后不能在一起仰望了。我说，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人仰望，那时候我会想起你。
　　我的小说快写完了，走时，给你看看吧。她笑着点头。
　　这样的女孩子注定是我要追求的，也是注定追不到的。于是，我告诉自己你只能一个人仰望着蓝天，怀念。所以，我不会奢求什么。一切都还没来得及，一切就要逝去。至少，我们都不会有后悔的情绪。只是无奈。

　　【6】
　　我常常就做着这样的梦，她冷漠地抬起了头。在某个阴冷的地方，黑暗吞噬了她的全部，几乎只能看见她眼睛里的亮光。然后，我看着她，感觉着颤栗。但我始终都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我沉默着离开。持续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常常仰望蓝天，看看那里是不是我们要去的另一个地方。但最终还是不得而知。
　　陌生城市的霓红灯闪耀，更看到了自己的寂寞。我这才想起，两年来，从未说过几句暧昧的话，但宿命注定了这只是一场邂逅。华丽的不为人知的邂逅，就像我跟她的信誓旦旦。厌倦没关系，疲惫没关系，寂寞没关系。真的都是真的，疼痛它会死去。我们也会死去，另一个世界里。有两个孩子，在某个沙滩或者阳光充足的地方，有风的抚慰。他们在一起玩耍，不用回家，不用读书，不用疼痛。那两个孩子，就是我们。真的都是真的。寒冷不要。空虚不要。厌倦不要。熟悉不要。我们去另一个世界，那里很美好。我们，也会心甘情愿。明天，还有明天，明天会好的，都会好的。我对她的承诺如此脆弱，因为这些都是真实的梦，我知道的，而她始终不知道。
　　我依旧徘徊在在陌生城市的某个角落，最终，我看到了她的孤独，我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