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寒冷

回复

　　已经过了两年。几乎连我自己都要忘记了，那记忆中的寒冷。

　　两年后的冬天，D来我家里借书。我在书架上东翻西找，最后选定了几本要借给他。我用一只手抽那两本书出来。有一个绿色的袋子从两本书之间的夹隙中滑出，啪地一声落在我的床单上。我一时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急急忙忙地想要把手里的书交给还在客厅里等我的那个男孩子。
D很高，也很瘦，从我手里接过书的是异常温暖的手指。柔软的头发经过额角挂在耳际，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书名支离破碎。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无端的寒冷。我怕冷。每到冬天，放学回到家，脱下鞋子，我的脚便会因为冷而抽筋。妈妈带我去看医生。大夫除了给我开些活血的药物外也无可奈何。每一次，从第一年11月持续到次年1月的阵痛令我难以忍受。然而我还是喜欢冬天。因为比起痛来，我更加怕热。在冬天，无论有多冷，我都可以用很多很多件衣服把自己弄得暖和起来。而在夏天，只要有一点升温的迹象，我便会恨持续的暴晒令自己脱无可脱。
　　我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笑话讲给D听。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弯下身子，隔着茶几，手指覆上我抱着杯子的手。
　　医生说每逢冬天我的脚会抽筋，是因为四肢血液循环不畅的缘故。不但是脚，在冬天里，我的手也容易失去血色，变得冰凉僵硬。于是每次我觉得手冷，就把热水倒进瓷杯，双手捂着杯子便能汲取温暖。
　　D把我的手从杯子上拉起来，我感受到熟悉的温暖与柔软。
　　很久以前，每到冬天，在下课的间隙，绿便会过来牵我的手。他有的时候也会双手合十，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来暖和我的手指，一边盯着我笑，一边说，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长这么大一双手。而更多的时候，他会跑去水管那里洗手，然后等待风干，干了之后回到教室里跟我比谁的手比较冰。但是无论当时他的手有多冰，一节课下来他的手便又会像当初一样的暖。他总是为了这个郁闷不已。我也经常被他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
　　其实我希望他的手能一直一直温暖下去。我希望以后每个冬天他都能帮我，用他的温暖的手帮我制造出一个血液循环顺畅的假象。
　　几年过去，绿的脸早已成为我记忆中模糊不清的那一部分。只有他曾给予我的温暖，在我的记忆中还鲜活。一个眼神明亮，笑容温暖的男孩子，把我的冰冷僵硬的手覆在自己的手心。每当我想起这些，我的手心便会传来一阵类似麻痹的痛。
　　D的手与绿的手很像。于是我决定做他的女朋友。
　　我一向不是什么好女孩，我交的男朋友真正有理由的只有D一个。那天他隔着一张茶几抓住我的手，我立刻就红了眼圈。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我一直想找的，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D拿着我借给他的两本书走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个袋子还躺在我的床单上。我把手伸进袋子里，是冰凉僵硬的触感。我把那几张硬硬的好象纸一样的东西抽出来。是绿的三张相片。
　　即将毕业的那年春节，班上同学一起去吃饭。我坐在绿身边，两只手抱住餐馆里热气腾腾的茶杯。绿看见了，拉起我的手放进他外衣的口袋里。吃完饭，大家站在马路边都不想回家。很快地下起雪，路旁台阶上的雪地被我们踩得乱七八糟。
　　最后要回家的时候，我把手从绿温暖的衣袋中抽出，同时被抽出的还有三张略带温度的相纸。绿看了一眼，笑着说，哇，小姐，你好运气啊，抽中了帅哥的相片。我笑笑地把三张相片装入背包，一本正经地向绿宣布它们的所有权归我。绿笑笑，摘下自己的围巾向我递过来，说，那不如这个也送你。我有点不好意思，绿却帮我围在身上。后来那天的雪下得好大，在雪夜中疾驰的出租车里，我喜极而泣。
　　毕业之后我决定不要再想起绿。我替自己决定，我要很快很快地忘记绿。在这之后的每个冬天，我都自己带好手套围巾，不再需要谁为我暖手。我把绿给我的围巾还给了他的妈妈。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重复的温暖了。绿送我的钱包被我弄丢了，只有那三张相片令我不知所措。我不想丢掉他的相片，却也不想再见到它们。于是便用袋子装起来，夹在书架上的两本书之间。
我的忘却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只是两年我就已经记不起绿的脸了。
　　相片中的绿还是记忆中的那个表情。脚腕抽筋带来的痛令我趴在床边动弹不得。而记忆深处传来的痛楚令我不顾寒冷，痛哭失声。
　　很久之后，我跟D出去吃饭，遇见了我的两个初中同学。他们不约而同地提起，几年前的那个雪夜，我们那个死于车祸的同学，绿。
　　　
　　11月，我看着天空中渐渐停止的温暖的雨。记忆中的寒冷，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