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

我17岁

那天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的大伯
瞪大了他那双深陷而黯淡的眼睛
用一种极嘶哑失真甚至有些恐怖的嗓音
对我说出
孩子 记住
这世道 好人做不得啊

然后
大伯就也去了

他那双枯瘦的黑手
直到最后仍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臂
但生疼的感觉
终究很快的弥散在了随之而来的
无边的悲怆茫然里了

这孩子完了
村里的人们都在这样说着
或带着怜悯 憾疚
或只是漠然的一瞥而过

大伯出殡前的那个夜里
一身惨白孝服的我跪在棺木前
整整一夜

没有星月的夜里
漆黑一片
除了间或飞过几只乌鸦之类的鸟
不时传过悲怆的
哇 的一声

所有的一切都象事先约好了似的
消失在了那无边的黑暗里
只剩我一个人

这世道 好人做不得啊
大伯咽气前最后喊出的那句话
却在不断的
在我脑子里响起 回荡着

初春的天气冷极了
我一动不动

埋完了大伯
我甚至没顾上回我们那衰败的小屋收拾一下
就直接奔到了镇上我的学校
我跑地飞快
几乎是冲进校长办公室的

我再不读书了
然后我扭头就又跑
耳畔似乎掠过很多人的喊声
校长的 语文老师的 同学们的 门房吴大爷的

我越跑越快
于是呼 呼的风声
就压住了所有他们的喊声
呼　　　呼

隐约我瞥了一眼校门前的那排柳树
新发芽了
记得是去年我们亲手栽在那的
呼　　　呼
那嫩嫩的绿飞快的
就消逝在我的视野里

我哭了

回到家里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就卷起一床好点的棉絮
掖起大伯给我留下的
那仅有的四百多块钱的一堆票子

第二天一大早
我锁上门
那扇已经磨得发了亮的深色的木门
然后迎着初春里刺骨的冽风
离开了村子


我19岁

小五 水哥让你晚上去他那一趟
好的
我响亮的答应着

水哥是我的老板
在这个城市里有着近十家自己的舞厅酒吧

我穿了件米黄色的西装
并不是很合身
大了

小五 你来了啊
满面红光的水哥热情的拉着我的手
引我进了客厅

拘谨的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在水哥的笑谈中竟然涨红了脸
直到他递给我一叠钞票
并紧接着交代给我下一个任务时
我才莫名的沉静了下来

我认真的听着水哥的计划
不时的抬起头
和他对视一眼

听人说水哥说我人虽小了点
长的俊俏的象个姑娘
可做事时眼里的杀气
却是极少见的凌人

当我第一刻抱住那姑娘时
我就清楚我已经成功了

而事实也证明没几天
她就在我的指使下
偷出了她的靠山
也就是花钱包她的男人
也就是水哥在这个城市里的一个竞争对手
最机密的一份商业资料
和一些见不得人的背后勾当的交易证据

后来
正如水哥预想的
那男人的产业顷刻间便垮了
人也很快进了牢房

而我
除了得到更厚的一叠钞票
还被水哥委以重用
做了他手下最年轻的一名经理

我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
开着属于自己的锃亮的轿车
在清晨无人的大道上飞驰

不知怎地
我又想起了大伯说的那句话
我舔舔嘴唇
无声的
笑了



我24岁

在动手干掉那个叫阿水的家伙以后
我就再没有亲手干过什么了

我是个绅士
业内的人喜欢叫我五哥

当我一个人逛超市的时候
偶尔会听到一些女孩在低声的议论中
把我描述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于是我笑笑
不动声色的递钱给收银的小姐
在她们随后的尖叫声中从容离去
当然
引发她们尖叫的并不是我的身份
我开的那辆墨绿色法拉利罢了

我开始穿黑色的皮衣
而且只穿皮衣
也只要黑色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
当然早已不仅仅是娱乐业
我涉及很广

家乡那个村子我回去过一次
是个清晨
没惊动任何人

我在从前大伯的院子里坐了会儿
吸支烟
那很衰败 杂乱

吸完烟
我依旧无声的离开

天上有几块阴云
我在车里放着舒缓的美洲民谣
却猛然不知怎地
破口大骂起来

我骂的很脏 很难听
声音也嘶哑了

可骂完了
我却不知道自己骂的
究竟是谁

不例外的
我想起了大伯的话


我30岁

我的生意一夜间全完了

从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我来到了阴暗潮湿而且肮脏无比的
牢房里

是做白粉栽的
我恨恨的想着
咒骂着合伙人 我的手下
还有那些曾经的兄弟

后来几天我逐渐的平静下来了
望着罅隙里透进来的一缕光线
我也能过一天

我身上的名牌皮衣发出了腐臭的味道
却懒得甩下来
那很冷

一天早上我就被几个警察拖起来了
他们把我拉上一辆吉普车
我旁边的俩人
端着冲锋枪

我明白了

似乎很久
我们到了一片沙场
他们又把我拖下来
然后让我跪倒在一块地上
背对着

他们居然没问我哪怕是一句话

也许是我沉静的样子让他们误会了吧
我在心里想着
笑了

风冷冷的吹打着我的脸
带来一些粗重的沙砾
我静静的跪在那里
一动不动

我想起大伯临终前的那句话
这世道 好人做不得啊

我笑不出来了
我甚至有点
迷惑不解了

我想啊想
甚至想扭过头来向那几个不知名的警察
询问一下
或是听听他们的意见什么的

可这时枪响了
砰。。。。。。